我是被外婆帶到懂事的， 是幾年以後的事情呢，外婆的身體一年比一年還要虛弱， 最後一次握著外婆的手，那一雙為我做了好多年草仔粿的手，已經柔軟冰冷，
不論是外婆家冰涼的磨石地板，外婆烹調的菜餚，
甚至是每天早上泡給我喝的牛奶，對我而言都是熟悉的不得了的童年。
尤其是草仔粿的味道，在我的心裡面，就等於是外婆的味道。
自從外婆去逝之後，住在台北的我們便很少可以吃到飄著濃郁艾草香的草仔粿。
因為實在是很懷念那個滋味，媽媽就一邊回憶以前外婆的做法一邊開始嘗試。
當蒸鍋打開的那一剎那，撲鼻的草仔粿香勾起了我片片回憶…
以前，外公外婆的身體都還很硬朗，
逢年過節都會親自烹煮應和節日的糕點和菜餚，讓我們這些台北回去的孫子們打打牙祭。
而一整個春天的主角，就是充滿艾草香的草仔粿。
我本來就對草仔粿的製程非常好奇，
但是外婆總是可以抓準我們回家的時間，一回家就有香噴噴的草仔粿躺在餐桌上等我們回家。
有一年，終於被我等到了！
我們回到家，發現外婆才正要準備做粿，在廚房裡正忙著，
我呢，就興奮得像隻小狗一樣在他腳邊轉來轉去、跟進跟出，
一直嚷著「我也想要做，我也想要做」
外婆禁不起我在旁邊嚷嚷，答應讓我揉麵糰。
說是麵糰，其實是蒸過的糯米糰，加入艾草後要不停的搓揉均勻。
這個看似簡單的動作，其實需要非常大的手勁，
我把裝糯米糰的盆子放在地上，用身體的力量壓，汗水都滴進了糯米團中，
手臂肌肉也都麻痺了，當時還年幼的我，揉幾下就覺得手快要斷掉了。
外婆看我快要不行了，就說「你看，就說妳還不行啦，阿嬤來用啦!」
我坐在小朋友專用的小板凳上緊緊挨著外婆，看著她翻動糯米糰，默默計算搓揉的次數，期待的不得了，
汗水漸漸浮在外婆的臉上，只亮著一盞燈的狹窄客廳裡，
有隨著搓揉的動作不停散發出的艾草香、
外婆不斷在使勁的汗水的味道，
還有外婆衣服上散發出的老舊櫥櫃才會有的木頭氣味。
我彷彿等了一個世紀這麼久，終於等到一個一個放在香蕉葉上的草仔粿蒸好起鍋。
現做現吃的粿香Q不黏牙，還有外婆才煮得出來的那種古早滋味，我們與別家不同的香蕉葉的味道，
而且外婆做的草仔粿料多實在，整間屋子都可以聞到艾草味。
我們小孩跟大人們團坐在客廳品嘗熱呼呼的草仔粿，一邊說話笑鬧，雖然燙口…但我的心裡是滿滿滿的滿足與幸福的。
她沒有體力在過年過節時張羅一整桌的菜餚，沒有體力迎接我們回家，沒有體力做草仔粿。
又是甚麼時候開始，她的雙手布滿了歲月的刻痕，她的雙腳連站立都沒有辦法。
但我好像還可以從我們交會的指間，聞到舊衣櫃的味道、聞到艾草的味道。
我坐在小椅子上品嘗著媽媽蒸好的草仔粿，
彷彿回到了十幾年前，
在充滿艾草香氣的房子裡，一個一百多公分高的我，坐在深褐色的小板凳上，緊緊貼著外婆，
心裡數著一下、兩下，三下，四下…甚麼時候才可以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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